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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渡山前说待渡

发表于 2024-05-09 18:23:31 来源:安旋资讯网

原标题:待渡山前说待渡

待渡山前说待渡

( 2022-06-10 ) 稿件来源:新华每日电讯 草地周刊

李晓达

待渡山实难称之为山。待渡渡山体占地不过数亩,山前说待加上山顶名为甲秀楼的待渡渡两层小塔,也不过三十来米高。山前说待万千年前海底隆起几处不算高大的待渡渡岩石,随沧海桑田露出海面,山前说待岩石间泥土里的待渡渡草木经一轮轮春夏雨水的滋养而茂密起来,也就成了南海边这一处小丘。山前说待

即便在所处的待渡渡粤东沿海平原,这也算不上山。山前说待更不用比邻近那些声名远播的待渡渡山:出产名茶的潮州凤凰山,玄天帝君镇守的山前说待碣石玄武山。偏居粤东陆丰市甲子镇一隅的待渡渡待渡山,对比这些大山、山前说待名山,待渡渡只是艨艟巨舰旁一叶渔舟。贵阳亦有甲秀楼,蔚为大观,仅楼上一副两百余字长联便足彰显“甲秀天下”。同为“甲秀”,待渡山上的小塔实不堪一秀。

待渡山修缮一新不过二十年前的事。建了崭新的牌坊亭阁、石壁石像,小塔也贴上了石砖,符合镇子里对祠堂、祖屋翻新的审美,如穿不合身西服化浓妆的老农。据称因改变文物原状,特别是山上小塔原为岭南地区罕见的三合土夯造塔,因水泥加固且石砖贴面后失去文物价值,导致待渡山难以评选为高级别历史文物古迹。此为后话了。

我小时候经常经过待渡山。那时山上怪石嶙峋,荒草丛生,枯树野草间是泥沙剥落的灰褐色小塔。上山小路曲折崎岖,常有蛇蝎出没。有乞丐流民在山上搭棚为居,污秽狼藉。山下岩石上刻着的“登瀛”两字满是苔藓,村夫渔民喝多了酒经过,转到石后拉开裤链,淋漓浇灌在岩石脚的海沙上。

七百余年前南宋皇帝从临安逃亡,经海上辗转抵达甲子门时,看到的这座小丘,当时肯定荒凉得多。七岁的皇帝赵昰和四岁的卫王赵昺,在丞相陆秀夫等重臣的护卫下,已经在波涛中颠簸数月。皇帝将小丘作为行营,驻军山下顺济宫,暂时安顿了下来。

抵达时已是年底。这一个春节对于颠沛流离的小朝廷而言,想必是凄凉的。肯定没有宋朝皇室新春惯例的大朝会,没有百官贺岁,更没有春酒宴。宋朝烟花火药已普遍,但山上应没有“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的喜庆与惬意。至于宋朝官员向皇帝贺岁惯用的“元正令节,不胜大庆,谨上千万岁寿”贺词,估计也不适用于这个心惊胆战的小皇帝。离开甲子门后仅一年多,赵昰因飓风落水受惊,病死江门新会一荒岛,后草草葬于香港大屿山。

疲惫惊慌的小朝廷在此暂得喘息,军队得以安顿休整,等待时机再谋渡海东去与文天祥会师。因此这山丘被历史纳入视野,慷慨地赋予了一个诗意的名字:“待渡”,以及加在这名字上的诸多意义。

数百年来,这座小丘因这段往事,不断增添建筑与诗文,享受名山大川的待遇。古往今来多少诗家,在此小丘上凭栏眺海,多有感慨。但再无皇帝来此等待渡海。空留下一个“待渡”之名,供后世登临者反复咀嚼回味,再生新的感叹。

待渡待渡,为何而渡?

渡,从此岸到彼岸,跨越江河湖海。对生存在土地上的人,特别是以农耕为根本的民族而言,总要有特别的理由,才会让人不顾惊涛骇浪,舍身而渡。

唐朝僧人鉴真六次东渡,历尽千辛万苦终达扶桑,为的是传经兴教,这自有信仰支撑。苏轼屡屡被贬,但以前贬谪之路起码有土可依,至60岁时自惠州贬至海南儋州,只能渡海。《六月二十日夜渡海》有句:“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相比“也无风雨也无晴”添了几分无奈,但毕竟仍有不灭的意志支撑。

而对于南宋朝廷而言,渡则是不得已的流亡。扬州沦陷后,真州、通州相继失守,宋失去了长江以北的最后据点,只能一步步经福州、泉州、潮州等地往南逃亡。宋朝君臣寄希望于元军能像当年追赶宋高宗的金兵一样,因不堪忍受南方的湿热天气而退兵,因此出海流亡。而元人从下马登船开始,就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由于害怕城池失守,宋朝君臣大部分时间都在海上度过。远离故土的军队苦不堪言,士气日衰。渡,本应有彼岸终点,而被追逐的流亡朝廷,随时都要准备离开前往另一片未知的海面。因此这待渡,更多了几分悲壮和凄惨。

随皇帝从甲子门出海的,还有一支由当地渔民组成的勤王队伍。对于这些甘愿随年幼皇帝和即将倾覆的王朝一同渡海的义士而言,渡的理由则复杂得多。皇帝曾驻跸,对于这海岬边镇而言极富意义。这个千百年来远离中央政权的边缘渔村,第一次与朝廷、皇帝、国祚等等只在经书戏文中看到的概念直接地接触。甲子人在震惊惶恐中突然意识到,此地亦为王土,是岌岌可危的南宋的一部分。

即便广泛意义下朝廷的管辖和恩泽从未直接遍及此地,但民众忠义之情仍然被激发。当地豪族范良臣进食劳军,赐之为右仆射,现山上还有“进食亭”遗迹。甲子人郑复翁椎牛誓众,率渔民攻袭元军且夺兵船多艘,并率五百义士随皇帝出海,至崖门遇巨风,舟覆而死,赐谥义烈。“待渡山前仰大风,谁知渔父即英雄?”

无论居庙堂或处江湖,国人肝胆中总有忠义的热血,等待着振臂一呼的激活。这既关系千百年的传统忠君爱国思想,更关乎生存与尊严。待渡山东面半山腰的茂密树木中有三口荒坟,当地人唤作“番仔坟”。据记载为明朝嘉靖年间沿海掠夺的倭寇,被甲子人击毙后埋葬于此。一镇、一城乃至一国被外族侵犯,土地、粮食、妻儿、家园会驱使热血儿郎奋不顾身地与之争斗。这些精神凝聚起来,才成为民族、家国、九州、天下等等宏大的字眼。

夜晚从待渡山上远眺,山前不远处海面渔火点点,山后镇上灯火通明,摩托车轰鸣从山下经过。不知七百余年前此山上的皇帝,夜晚远眺时所见何物?那时山上是否如七百余年后一样长满酸甜的覆盆子,整日流离受惊的年幼皇帝,是否曾经采摘品尝?山下甲子港的海浪呜鸣,依旧拍打岩石堤堰,一如七百余年前。

待渡待渡,渡向何处?

历经艰辛远渡,无非为了到达另一处、开启新的故事。“乘槎泛天河”只是传说,毕竟“蓬莱无可到之期”。而不知所去何处,所遇风浪几许,能否抵达愿景之地,是否仍有毅然远渡的勇气和坚决?

元军至临安前,谢太后曾号令天下兵马赴临安勤王,响应者寥寥,唯有张世杰慷慨赴会,举朝震惊。临安城投降前夜,小朝廷逃往婺州,为赵宋王朝保留了一丝血脉。后又至温州,张世杰、陆秀夫此后陆续率残部到温州江心寺会合。如张世杰者,当时应清楚知道南宋这艘残船所渡将向何处。但作为一名士人、臣子,从披甲策马向临安城前进之时起,他应该早就抵达其精神的彼岸。

有人在远渡前已明白所去何方,即便不知身躯将随流水抵达何处,但精神上早已洞悉彼岸。弘忍传衣钵给慧能后,送慧能南下。过渡时慧能不让弘忍摇橹,称:“迷时师度,悟时自度。”这是一代大师开悟并获传法后对身负使命的清醒。有人或许是早已看清彼岸,临津可渡却不渡。楚王项羽败退乌江,明明可渡江再待卷土重来,而偏偏自刎。这曾破釜沉舟的英雄,以不渡而抵达人生终点,是否仍为人杰鬼雄?任凭后人沉吟回味罢了。

景炎二年正月,皇帝与南宋最后的军队从待渡山前的港口出发,再入茫茫大海。途中赵昰病死,赵昺继位。两年后的祥兴二年二月初六,公历1279年3月19日,南宋与元朝在崖山展开决战。宋军战败,元军包围崖山。随后历史上悲壮一幕出现,左丞相陆秀夫背着赵昺在崖山跳海而亡,十万军民相继投海殉国。

国祚320年的宋朝至此灭亡。蒙元最终统一整个中国,这是中原王朝第一次整体被北方游牧民族所征服。甲子门上的小小待渡山,也在经历流亡朝廷的匆匆一瞥后,又远离历史的视野。

无论后人如何评价,宋终究是一个立国后带着“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者”的包容,以遍立各地衙门前石碑的“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十六字箴言标榜治理理念的王朝,催生了艺术璀璨、文化昌明的时代。因此覆灭之际,犹有甲子门五百义士赴渡,十万军民蹈海,更有文天祥《正气歌》流传千古。这不是一人一地之选择,绝非历史的偶然。

三百余年后,取代蒙元占有天下的大明也走向覆灭。长期的残暴统治、酷刑搜刮之下,明朝面临的是外族觊觎、义军四起,亡国之君崇祯即便有勤勉之名,城破之日只能孤零零自缢煤山。王朝自有周期,但对比宋、明覆灭之际景象,不由让人思索所谓天命、气运与人心的关系,亦更感叹崖山十万军民殉宋的气壮山海。

陆秀夫负幼帝蹈海时,或许会想起一百五十年前的靖康之耻,想起北宋徽钦二帝及妃嫔贵胄被掳北地后受尽凌辱的牵羊礼。渡无可渡时,无需抉择了,以拼将一命作最后的反抗。这是渡的一种终点,也是保留尊严的必然选择。投海殉宋的十万军民,绝望中或许也会想起故土祖坟、白发双亲,自家地里几垄青蔬。宋朝艺术发达,这十万人中或许有擅书法绘画的,有制作汝瓷的行家。随着身躯沉入海水,他们的身份都统一定格为:“宋人”。

人生亦远渡,生命的归期、终点,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所去何处的问题。七十岁的宗泽主张北伐渡河抗金未得支持,临终前起身大呼三声:“过河!”死后他的魂魄,能否领十万旌旗渡黄泉再战阎罗?可惜宋再无捷报飞来,作祭奠他的纸钱了。

这是生命的个体对于人生终点的回应,铿然有声。而土石的寿命太过于冗长。因此宋灭元亡,明来清往,待渡山还存在于甲子门。对于一座山丘而言,不用考虑终点。待渡山下有儿童数人聚集于贩卖零食的小摊灯下,购得心仪食品后,返回待渡山前“登瀛”大石攀爬嬉戏。毫不在意此石年龄比他们多了三万七千岁,且经历了无数沧海桑田、白云苍狗。而他们或宁静或不凡的一生,才刚刚开始,如船初渡。

待渡待渡,渡在何方?

起身赴渡,无论是否到达终点,也总会记得待渡之处。或故地,或故人,或回忆,总生留恋之情。摩西率以色列人渡红海,临行前取走祖先约瑟骸骨。唐人送别至渡口,折河岸柳条相赠,意“留”也。都是为了铭记对出发之地的记忆。从待渡山出发的人们,是否也曾再次回眸这海隅渔村?

甲子镇位于广东汕尾市陆丰市东南方,濒临南海。甲子之名,据称始于汉,系因港口有石六十,应甲子之数。明洪武二十八年,甲子建千户所城,隶属碣石卫。

古镇悠久,古风犹存。有据传为古傩舞演化来的英歌舞,健壮后生以油彩打脸,头戴金花,身着红黑两色对襟衫,脚蹬系铃草鞋,持短棍或小鼓依阵法而舞,演绎梁山好汉,古朴刚劲。元宵节镇上的后溪社设十来米高的秋千,后生哥弟轮流登秋千飞荡并作惊险动作,以胆气炫耀乡里。春秋两祭,大小祠堂门开,长老拈香率族人跪拜于古旧的祖先牌位前。盂兰盆节设祭坛和繁杂法事祭拜孤魂野鬼,五色纸扎的普度公像高达两层楼。五月节溪河间鞭炮锣鼓喧闹,依旧有龙舟在流经镇子的瀛江、西河中争渡。

在待渡山面海而望,瀛江、鳌江从北蜿蜒连接甲子港,西南方群山连绵的海甲岭延伸直连右侧沙滩,东南方麒麟山恰成港口的天然屏障。港口内外宽而中间窄,状如马鞍。潮涨期到,海水如千军万马涌入,一过窄处潮水高涨,再到宽处便奔涌四泻,白浪滔天而声如惊雷,气势不凡,成就“甲港吞潮”的独特景色。

地势如此,在此生活的人也有几分激昂。怒海求生,命薄如纸,荣辱得失与身家性命一样重要,大人孩童都把“认义不认命”的俗语挂在嘴边。郑复翁及二子战死后,其妻、媳等家属到待渡山上遥祭毕,集体投海追随英灵。血性是这个家族乃至这方土地的印记。清初“乌红旗”组织也遍及此地,联村抵御外侮、反匪抗盗,且亦相互争斗,历史上的械斗场面不亚于上古战争,无怪乎有民风彪悍之名。

此地红色印记浓重。彭湃在海陆丰建全国首个苏维埃政权时,甲子人揭竿举锄呼啸而赴。三河坝战役后,周恩来、叶挺、聂荣臻等曾来甲子,在当地革命群众掩护下从甲子港出发赴香港,保留了革命火种。解放战争时期的两江纵队中,也有不少甲子人身影。镇上多处烈士陵墓中,有父子英雄、兄弟烈士。旷野中低头默哀时听风声如号角,让人对这方革命老区肃然起敬。

此地亦文风蔚然。有多个书画社,有的古旧祠堂内还设书房琴室。老人聚集巷头以八音弦乐自娱,普通百姓也以家中悬挂名家字画为荣。镇上的第一中学由清代嘉庆年间创建的甲秀书院发展而来,孔子塑像旁百年书声琅琅。而新建成的高中是全镇占地最大面积建筑,数年间校园新栽树木已成荫。更有一座规模不亚于大城市艺术馆的文化艺术中心,常有书画展览。戴草帽的农家老翁携幼孙看展,与名家并肩而立点评章法用笔,没人觉得不妥。老辈人说待渡山上小塔是镇上“魁星笔”,书写小镇数百年不衰的文风。

待渡待渡,渡今安在?

在待渡山尚未修缮前登临,山上古物、建筑多引发对前尘往事的追思,很有“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的沧桑感。皇帝在此登临后不久,“干戈寥落四周星”的文天祥便在“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今日游者登临此地,遥想当年,对“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的悲怆也能有同感吧。

“甲秀楼”小塔有前贤留对联:“书云大手笔,镇海小神山。”写得很有气势,也符合这山的身份。山下一船型岩石有宋范良臣所刻“登瀛”二字,取唐代十八学士登瀛洲之义,因山前港口有奇石十八屹立如人。范良臣还在另一石刻像纪念进食事,石刻中皇帝端然而临,他自己跪而进食。屈大均留句刻石于此:“天留一石,以作天家。君臣遗像,苔蚀如霞。芜蒌之饭,化作琼沙。御珠青鸟,以瘗重华。”

明代万历年间参将张万纪、守备胡文恒驻甲子时兴建进食亭,又名帝子亭,内塑陆秀夫、范良臣为宋帝进食石像,并刻“君恩如海”四字。进食亭原有三副对联,其中“瀛石由来存古迹,芜蒌以后见斯亭”尤有深意。亭下还建有一处“将军宿”,以慰郑复翁之灵。

百姓带着自然的淳朴,将这小山赋予神性,称皇帝雕像为“石帝公”,当做神像敬香礼拜。如果知道这个小皇帝的身世经历,还有他为什么到待渡山来,或许百姓就不会祈求他保佑什么了。

即便夜晚,待渡山也有着喧闹。山前港口码头有多艘渔船满载鱼获归航,天后宫前灯火明亮,人声鼎沸。胳膊粗壮的渔家妇女两人一组,抬着装百来斤鱼的大铁盘疾走如飞。过秤的站在半人高的系缆绳石块上,拖着长音高声报数。港口上十几米高的妈祖石像,慈悲低眉默观喧杂尘世。

远处海面上是万千年前的月亮,秦王汉武看过,李白苏轼看过,与年幼的赵昰从待渡山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与崖山投海的十万宋人活着时,夜晚劳作归家途中抬头所见的那一轮,也毫无差别。亘古不变的月光温柔地倾洒下来,海面上浪潮一波波从时空尽头翻涌而至,长途跋涉抵达待渡山下,触碰坚实的岩石,化为或大或小的柔软浪花后,便又融入深邃大海,永无停息。去国怀乡、满目萧然也罢,心旷神怡、宠辱皆忘也罢,逝者如斯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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